2022年12月15日晚,首次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我浑身难受,咳嗽、发烧、喉咙痛痒,几乎一夜未眠。就在渐渐迷糊时分,16日清晨6点不到,一阵手机电话铃声把我惊醒,很不情愿地拿起手机,原来是同门好友赵竹青打来,他心情沉重而伤感地告诉我,王运华先生去世了!犹如晴天霹雳,我惊了几秒才缓过神来,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就在半月之前,我还通过视频与先生和先生的儿子讨论88岁或者90岁大寿的事情。当时我建议2023年88寿过周岁,2024年90寿过虚岁。谁知道这都成为不可能了。呜呼哀哉!可恶的病毒!
鉴于我新冠刚阳,不能赴武汉送先生最后一程,又成憾事。
王运华先生1935年4月出生,1955年8月在华中农学院(华中农业大学前身)土化系本科毕业后留校任教,是华中农业大学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先生桃李满天下,自诩“弟子无数、贤者七十”,应该多于圣人之“弟子三千、贤者七十”。
初识先生于1984年春节之后召开的农业微量元素应用全国协作组会议上,当时我跟随河北省农林科学院土壤肥料研究所孙祖琰先生参加会议。会议由四川省农业科学院承办,我们在四川省农业科学院、中国农业科学院柑橘研究所等地考察学习十多天,一起看小麦、观油菜、进橘园,在杜甫草堂、大渡河畔、都江堰和三苏祠都留下欢歌笑语。那时,先生风华正茂、博学多识、侃侃而谈,给我印象极深。因此,在与会的专家老师当中,更多时间跟在先生身边,似乎我不是随孙老师开会,而是先生的同行。由于协作组的原因,此后我们每年都会见面,既增加了我向先生讨教的机缘,也成就了我与魏文学、吴礼树、胡定金等同代人几十年的友谊。
1991年春天,又逢在成都召开中微量元素国际学术研讨会,先生是从北京“两会”会场直接飞去成都。得知先生到达,随即与同行的张国印前往先生住处拜访,“专场”聆听教诲,听先生纵论天下,探讨学术。聆听他对建设三峡水利枢纽的思考和分析,记得他从建设三峡大坝对社会、经济、人文、气候、生态、环境、国防军事等多方面分析利弊,体现了先生作为科学家的深邃洞察力、普通公民的赤子忧国忧民之情和国家重大决策参与者的高度负责精神,绝对不像有些人那样举举手、投投票、唱唱高调、说说风凉话。
更可喜的是1994年经张福锁教授推荐,我参加了华中农业大学博士研究生入学考试,有幸顺利成为王运华先生的学生尤其是第一个毕业获博士学位的博士研究生。记忆犹新的场景是,当我按要求准时结束博士学位论文汇报答辩时,先生那灿烂笑脸令我不能忘怀。此后的时光里,我有更多机会向先生请教学问,听他讲授棉花“蕾而不花”、油菜“花而不实”和小麦的微量元素营养缺乏症状和防治矫正技术等。先生风趣幽默、和蔼可亲,理论知识、实践经验相得益彰,让人长知识、收快乐。
先生一生笔耕不辍,科研不止,成果卓越。1975年,先生在湖北新洲发现棉花“蕾而不花”为缺硼引起的生理性病症,从此开启了华中农业大学作物硼营养的研究,并经原农牧渔业部批准在1985年建立“华中农业大学微量元素研究室”。1989年初,先生又在湖北新洲发现冬小麦叶片黄化为微量营养元素钼缺乏所致,并提出了冬小麦缺钼和有效施钼的条件。2005年,在先生70岁退休之时,推动“华中农业大学微量元素研究室”升级为“华中农业大学微量元素研究中心”。2016年,在先生81岁高龄的时候,经他积极倡导在华中农业大学成立了“中国中微量元素及肥料产学研创新联盟”,并担任联盟首届理事长。在先生牵头和组织带领下,微量元素研究室硼营养研究团队主持完成国家和省部级科研项目30多项,研究成果获国家科技进步奖2项,省部级科技进步奖6项,发表学术论文300多篇,出版专著《中国农业中的硼》。在植物营养研究领域,先生躬耕数十载,誉满海内外,是我国作物微量元素研究的泰山北斗,谱写了我国微量元素营养生理研究和微肥施用的辉煌篇章,为我国农业生产和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
先生科研的原则就是调查研究、勇于实践、追求真理。先生常告诫学生们,科研课题应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一切研究应着眼于解决实际问题。通过调查,发现农业生产中的实际问题,在理论上研究解决问题的方法,再回到实践中去指导生产实践。先生一生侧重研究硼、钼营养与应用,晚年与武汉某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开展新型肥料研发与应用,无不遵循实践第一的原则。强调在研究过程中,要注重调查研究、仔细观察、科学分析、试验验证,上升为理论,再指导实践。棉花“蕾而不花”、小麦缺钼黄化、小麦施钼有效的4个条件的提出都是基于观察分析验证总结所得。先生为了总结小麦叶片黄化的过程,在大雪纷飞的衬托下,对盆栽小麦幼苗连续观察,确定了叶片黄化死亡的几个阶段,通过分析不同年份小麦施钼效果的不稳定性与当年气候的关系,明确了苗期低温寒潮是缺钼黄化死苗的重要因素之一。先生在实践调查研究中坚持真理,不惧利益诱惑,敢于反应客观事实。1991年,一款新型肥料产品希望得到先生的支持,出资让先生协助推广,先生经过田间试验和盆栽试验,确认产品不合格,拒绝帮助推广,并把试验结果上报原农牧渔业部,限制该产品的推广,避免了地方政府利用国家科研计划项目盲目引进。此例,仅是冰山一角。
先生做学问的鲜明特点是终身学习、学而不厌、开拓创新。先生为了方便做学问,60岁学电脑,追踪学科前沿。退休后先生能通过电脑和多媒体,时刻关注国内外政治经济军事形势和学科动态,使我这个“得意门生”自愧不如。1990年后,随着分子生物学和现代生物技术的发展及其在植物营养研究中的应用,先生开始学习分子生物学,筛选油菜硼高效品种,培养植物营养遗传方向的博士、硕士研究生,开启作物硼高效利用的遗传研究,使我国作物硼营养遗传的研究处于国际领先水平。
先生作为学科带头人乐于奉献、勇于奉献,带领华中农业大学植物营养学科走在全国前列。先生注重团队建设,将所有愿意参加课题研究的老师都吸收到华中农业大学微量元素研究室参与研究,在研究课题不足、研究经费少的情况下,研究室所有公共支出都从他自己课题支出,没有研究经费的老师开支也由先生承担。在他的组织带领下,以硼和钼为代表的微量元素营养研究与微肥施用技术获得一系列重要的原创性成果,微量元素研究成为华中农业大学植物营养学科在国内外同行中一张耀眼的名片。
先生对待学生和晚辈满腔热情,关怀备至,堪称楷模。记得我去武汉参加博士研究生入学考试时,晚饭后他到第一招待所看我,说了几句话后转身离去,一会儿从家里搬来一台电扇,他是看到我这个北方人难忍武汉初夏的热浪。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我因管理和工作压力大,会经常在武汉—石家庄两地交叉停留,夕发朝至的T79和T80次列车被先生称作“同科的城际公交”。有一次,从石家庄去武汉找他讨论博士学位论文,他知道校园第2天停水,担心我在学生宿舍不能洗澡,特地在卫生间储存好几大缸(桶)自来水,供我冲凉,师母也早早准备好了油条豆浆和稀饭。杨玉华、吴建繁、洪丽芳、左元梅、王火焰等都吃过师母的“小灶”。
由于科研和教学工作关系,最近几年我经常到武汉。因此,也有更多机会去看望先生,每次见面,除了几句寒暄,先生话语最多的还是国家发展、国际大势和科学问题。不能不使人敬佩!我听说他年近80岁高龄,仍不顾劳顿坚持去江西赣州老区指导脐橙生产,研究纽荷尔脐橙叶片黄化缺硼、缺钼与施硼施钼技术。几次劝他年龄大了就不要自己出门了,有时还是很严肃地提醒,师母也顺水推舟,帮我力劝,他才勉强接受建议。岁月无情,病毒更无情!先生匆匆驾鹤西去,哀思无限、记忆永恒!
受《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编辑部之约、同门之托,写成上述文字,再三斟酌,总觉无论如何难以表达对恩师的怀念和褒扬之情。正如我在博士毕业论文致谢中所言,先生的楷模“鞭我奋进”。只有把自己微不足道的知识和实践无私奉献于社会才是对王运华先生的最好怀念!